“交给张老板,我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,”来人满脸堆笑起身哈腰。
张万霖轻微点一下头,咬着嘴里雪茄,“钱方便,人方便——”
“是是是,”那人腰哈的更低,“今天晚上,二十条黄鱼,保证送到;您一定别嫌弃——”
“嗯,”张万霖翘着腿,按着手边的酒杯摇一下——冰块撞在杯壁,威士忌的琥珀色被冲淡一些。
那人絮絮叨叨千恩万谢夹着奉承拍马,谢江咳一声,“朱先生放心,答应的事,我们老爷一定替你办到,”伸手一请,逐客。
看人走了,谢江瞧一眼,张万霖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。
今日初八,照例是各香堂过来缴贡纳赋的日子,别的都好说,倒是金家的——
其实金月心不算是正经拜堂烧香的门徒,照理就算一分不交,也是无话可说;但礼节上,也该有金帛往来走动;像她这样,连着几个月不出现在张家人面前,着实有些说不过去。
张万霖一支雪茄抽到过半,添了一回酒,眯着眼睛想事情。
越来越放肆了。
品着舌间浓重的烟熏海盐味,嘴角却翘一下。
乖乖听话的金丝雀,满大街都是,他养出来的,可是一只杀伐捕猎的海东青。
“老爷?”谢江瞥见对廊的一间屋门略开一下,那个洋人闪身进去了。
“嗯,”他早看见了门口守着金家新来的小崽——金月心此刻也在。
“不急。”
只隔着一条走廊,中式雕花隔扇实在没什么隔音,对廊的软语轻笑听的一清二楚——到底是教会洋学堂读出来的,不像许多半吊子私塾出身,英语里总带些洋泾浜。
他虽不懂,却也知道金月心的洋文,洋鬼子面前,不露怯。
大马路那家犹太人的洋行,老三觊觎了很久,都动不了;到底是她有办法。
又等了有一支烟的功夫。
那犹太佬出来了,金月心送到门口,照例贴着脸亲了,又拈了她手亲一下,才扣了厚呢毡帽几步钻进车子。
门又关了。
谢江在后面点个头,黑衫的保镖立刻上去喝一声,“让开,”
“这地方被我们老板包了,外人一概不许进!”守门的小子口气很硬。
“叫你让开!”黑衫口气更硬。
“我是外人吗——”张万霖从阴影中踱出来,拈着烟,抖一下袍,慢条斯理。
“这——”小子作了难,不等他思忖完,被黑衫一把搡了胸口,撞开了门。
里面另一片声色光华。
金月心拈着一支杯,笑的花枝乱颤,手中的香槟险些泼出来。
一个男孩子就忙扶住她的手,另一个坐在一边,瞧着金月心也是满眼含笑。
看起来不过是毛头的学生崽。
皮面倒白净。
霍然洞开的门,静一秒。
金月心只微微偏一下头,瞥见门口绀青的长衫,面色如常,欣赏着酒杯里跃动的起泡,微微探身,轻声笑着跟其中一个说了句什么。
男孩没绷住,笑出了声。
气氛有点干。
“金老板,”谢江客气的稍微欠身,“您是不是,有事要找我们老板——”
好嘛,明明是他撞进自己的场子,倒好说是自己有求于他——金月心微微撇嘴。
反正乐子是没有了;金月心略扫兴,朝刚刚笑的那个男孩子低声讲句什么,看他脸上光一闪,显见是得了好处,含着一眼的期盼去了。
走到门口却被张万霖的烟呛了个够戗。
一时场子肃清。
金月心歪着松弛的啜饮,由着他顾自坐下,不远不近的自己倒一杯酒。
刚抬手——被她按住杯沿。
食指细白,指尖艳丽的酒红。
“我的酒贵,”金月心指尖溜着杯缘,侧颜乜他,“喝一杯,一千块——”
“十瓶,”他两指按着杯脚,拖过杯身,一口引进,“还不算你上个月欠的——”
“你若都喝了,你我是不是就平账了——”金月心托着腮,摇晃着着杯里飞扬的气泡。
“平了明账,还有暗账,”张万霖倒第二杯,瓶中只余半杯的量——
“暗账?”金月心愣一秒,随即将他手中半杯按住,“华懋的事,他老杜一分力气没出,休想从我这里分一杯羹!——”
“谁说老三了?!”张万霖捏了她的手丢开,却勾了腰,“你欠我的暗账——”酒气喷在她唇边。
“你这可是勒索——”金月心指尖描着他颊边,笑的轻巧,“我金月心和男人之间,向来只欠情债;只是——”她唇依的更近些,轻声呵气,“却没有你张老板的份儿——”
“唔?!——”
被他掐了腰蓦地顶在台面,“那欠我的人命债,你拿什么抵?!”
金月心被他如刀的目光剜的生疼,台面又冷硬的硌着背,皱眉,“没有的事,哪来的人——”她忽然一愣。
心里惊一下。
蓦然抬头,迎着他的如炬的目光。
“你说许卓冉?!”她当真是没料到。
“我不记死人名字。”他倒干脆。
看她神色怅然,显见是又不忍了。
“这笔债,我认——”金月心微微叹息似得,“你报个数目,我不还价——”
最见不得她如此丧气灰心,一把掐了下颌,“年纪越大,记性越差,教你的东西都忘光了吗?!”
下死手掰了腰,这手抽了皮带就要上手教训。
被她眼疾手快回身躲了,倒抽了一空。
“啪!”
酒瓶碎落,一地玻璃渣。
自然不算完,伸手捉住衣背,一把将她扯回来按在板壁,未及抬手,眼前寒光一闪。
唰——
还好躲的急。
“长本事了!”他死钳了她的脖子,另一手重重击在肘后。
豁朗一声。
明晃晃的一把尖刃落在地上。